病員們就餐是在餐廳裏進行的。這樣有利於集中安排，也有利於互相誘引――互相吃得更好。一位精神病人，如果吃飯和睡眠都能正常化，則是病愈有望――反之，則反映出難以救藥。

這三十名病人，第一天在福音島上就餐時，因為初到一個陌生地方，又加上四周皆是無邊無際的海洋，這些外因，使他們收斂了多半的顛狂。在餐廳就餐時，他們皆表現得很馴服地服從管理。除了幾個人，將空碗扔到窗外和地板上，多數人皆津津有味地享餐，只是將一雙雙呆滯和反常的眼睛，各擇其向地定格――有的望著天花板，有的註視他人，還有的傻呆呆地盯著窗外的大海、天空……

這些狂亂的病人，在這大餐廳裏，只墨守成規了一天，第二天，他們之間就發生了互相微妙的聯系。有的用笑來代替語言，也有的用啞謎去找其他人親近，還有的對異性者大大興趣，甚至用色迷迷的眼光，凝視著對方的面孔――這樣的人，男女都有。

第三天，普教授意料到而又未預防到的亂事終於發生了。

這一天，中餐則完畢時――

一位叫梅芳的女病人，忽然爆發了抑郁了數日的顛狂。她在眾目睽睽的餐廳裏，忽然莫名其妙地大哭起來。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水的哭號誘引下，又有幾位病人也相陪大哭――隨哭的人，有男有女發。女的當中，數貝爾尼特哭得尤為甚之。她哭了一會，雙手開始撕自己身上的衣服，並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衫。梅芳見貝爾尼特這麽做，霎時停止了哭，突然哈哈地狂笑起來。笑的時候，臉上還滾著淚珠。梅芳笑了一會，也開始脫自己的衣服，似乎這遮體的布衣，影響她的“發揮”……

餐廳裏立即亂了起來――特別是當貝爾尼特脫下第三件上衣，露出脖子下面的美麗部分之後，立即有幾個男子撲了過去。他們抑郁多日的性感，在這傾刻時間爆發了。對於這些精神失常的狂徒們，當他們奔向向往已久的目標時，即使此時砍掉他們的一條腿，也阻止不了他們的意識爆炸和孤註一擲般的動作。他們分別撲到貝爾尼特和梅芳身邊，做出了各種粗魯的、回憶性的、人類原始動作……

在餐廳裏維持秩序的仿生人服務人員，見此亂哄哄的騷亂，因為他們的電腦信號中，未曾輸入處理這種亂事的應變信號，所以皆束手無策，任憑事態發展，見之任之。只有一個與普教授聯系的仿生人，按響了身上的警鈴遙控鍵――同時，餐廳裏和普教授辦公室的警鈴響了起來。

警鈴剛響，普教授已經走進了餐廳。原來他雖在辦公室裏就餐，眼睛卻一直盯著電視屏幕。當他從屏幕上看見餐廳裏這一幕令人不快的事時，立即丟下餐具跑向了餐廳。他在一邊思考一邊邁步下走進了餐廳。

對於普教授到來，餐廳裏無人對他註意，甚至投向他的目光，也不過是幾束而已。餐廳裏有一多半人參加了騷亂和滿有興趣地圍觀騷亂。剩餘的病人，對廳內之事視而不見，充耳不聞，他們無動於衷地各擇窗口，癡癡迷迷地觀望著窗外的天地、海洋。

那五六個因性沖動而加倍瘋狂的男子，此時正亂哄哄地按住了梅芳和貝爾尼特，性亢奮而沒有節制，這也是精神病人與正常人的分水嶺。

貝爾尼特此時已經赤裸了上身，她顛晃著兩個仍有彈性的乳房，毫不在乎那三位對她猛吻猛擁的男子，對她將要升級的非禮。

普教授走進了餐廳。他飛快地掃視一下場面上的情況。這時，他已經從頭腦裏考慮好結束這場騷亂的方案。他明白，他可以指揮服務人員，用他們機械的力量，將這些瘋狂的性沖動者，一一制服――但是，這麽做，解決和撲滅他們心中的欲火，是斷然無效的，甚至物極必反，還會把這幾個人的顛狂，逼向最極端……

普教授大步走到貝爾尼特身邊，立即抓住她石膏般粉白、棉絮般柔和的一只手臂，將自己的功氣，傳感到她的體表上。

抓住或亂摸貝爾尼特肉體的六只顫抖的手，立即象觸到了電，猛地一齊松開了手，他們象見到了魔鬼一般，呆怔地看著普教授。現在他們三人不只是手顫抖不已，他的腿也顫抖起來，似乎像羊角風發作的前刻。

普教授無心多註視那三位呆鳥一般的男子，他又走到梅芳的身邊。此時糾纏著梅芳的幾位男子，有的抱著她的雙肩，有的吻著她的頭額，有一位用雙手抓住她的一只手，用本國言反覆重覆著三個字“我愛你……”

普教授如上法炮制――再次用他的特異的手，抓住了梅芳一只手。糾纏著梅芳的幾位男子，立即縮回了觸電的手――有一位抱著梅芳的，“咚”的一聲，摔倒在地上。

貝爾尼特這時，見糾纏她的男子們，紛紛“撤退”了，她卻收攏不住被他們撩撥起來的欲望，她嘻笑著，也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，向剛才抓住她的男子，反撲過去。這幾位男子，見貝爾尼特撲向他們，驚慌得如同惡魔向他們撲來，嚇得驚惶失措，亂跑起來。唯恐她的身體靠近他們……

這種情況，已難控制了，再繼續下去，必將再次形成大亂局面。普教授審度一下形勢，忙掏出一個遙控器，按了一下上面的一個紅色遙控電鍵。一分鐘之後，隱置在餐廳四個角的八只揚聲器，立即響起了巨大的風聲。這颶風的聲音，象無數只野獸在怒吼。這些病人，聽見這些風聲，皆吃驚不已，他們驚慌地望著窗外――盡管窗外的天空，是那麽陽光明媚，那麽風平浪靜。

貝爾尼特聽見這暴風之聲，也放棄了對目標的追蹤，站了下來，用吃驚的目光，望著窗外。

風聲越來越大，雷聲也陣陣響起，嘩啦啦的暴雨聲伴著雷聲出現在這廳內。這大自然的交響曲，把這些人性未泯的三十個人，絕大多數統一了意識和動態――他們皆莫名其妙地望著窗外。

“啊！”普教授在心裏疏了一口氣。看來，治愈這些人性未泯的精神病人，他還是有可能的，這是一個良好的啟迪……

普教授回到辦公室之後，又拿起病員的宗卷，選擇性地看了起來。

柯裏，男，三十八歲。這位柯裏，就是在餐廳裏首先撲向貝爾尼特的男子。

柯裏是位視覺變異型精神病人，他的生活習慣十分迷亂，白天也有夢游的習慣。他從不任意去攻擊人類，也從沒給他人造成危害。他對紅的顏色，特別仇視，不管在什麽地方，只要見到紅色的廣告、標志、建築……他立即會從正常中突變為瘋狂，變得象一只野獸一般，撲了上去，用手腳，或用石塊及一切能得到手的東西，向“紅色”的方位，發起唐.吉訶德般的攻擊。有時候，女人的紅色衣裙，也會成為他攻擊的目標。為此，他曾多次驚嚇街上的女行人，曾多次撕破她們的紅衣衫。更為甚者，投擲交通道口處的紅燈。有時欲投石時，發現紅燈陡滅，亮起了綠燈時，他就哈哈大笑著，丟下石塊，象一位打了勝仗的將軍那樣，豪邁地含笑走開。他見到男子，卻會撲上發狂緊抱……

普教授看完了柯裏的病歷檔案，按響了電鈴。鈴聲響後，一位仿生人服務員，應召而來。

“先生，您好，有何吩咐。”這位仿生人的禮貌，可與真人媲美。

“青松。”普教授叫著他的代名，“你和綠樹卻把202室的柯裏叫來。下一位是貝爾尼特，她住在105室。”這些仿生人的控制信號可以用語音提示,亦可以電子遙控。

“好的。”

柯裏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。他見到普教授後，靜立不動，呆得象一位服裝店裏的雕塑模特。他身上穿著一件優質毛料西裝，腳上的棕色皮鞋擦得雪亮――如果他不做出一些忘乎所以的動作來，誰也不會認為他是位精神病人。

普教授對著柯裏，打量了好長時間。

先打開這形勢上的僵局的是柯裏，他用毫無異常的音調，彬彬有禮而有稍帶責問地說：“先生，您讓我來，就是為了看著我嗎？”

“對不起。一直讓您站著，請坐吧。”普教授指著椅子用英語和他交談，“我很高興見到您。”

“應該高興的是我。我很高興被您接見。”

“請坐下吧。”

“不！”柯裏果斷地反對說，“如果您沒有什麽吩咐，我還是回房間裏去。我活著，不是為了和別人啰嗦個沒個完，我有正經事可為。”

普教授望著他開始激動的面孔，沈思了起來……

柯裏，本是位社會的幸運兒，二十三歲大學畢了業，處了一位性情與他相洽的女同學，作為陪伴他終身的伉儷。他們象一對在人間比翼雙飛的天鵝，充分享受著人間的美好和幸福。然而，一次意外的事故，卷走了柯裏的一切，只給他留下了靈魂出竅的軀殼。

這一天，柯裏正和他的新婚妻子，散步在一條街道上。她溫情的妻子，為了解決她的口渴，主動橫穿馬路，去為他購買飲料。當她興高采烈地跑向他時，卻對警鈴聲充耳不聞――一輛消防車撞上了她。

柯裏此時，離她近在咫只，親眼看見她倒下。那噴灑出來的、火紅的血，那紅色的消防車，使他眼紅了。他立即瘋了，撲向她血肉模糊的面孔，大叫了一聲，昏倒在她的身旁……

“你有什麽話，快說吧，我要告辭了。”柯裏大聲地叫嚷著，打斷了普教授的思考。

“請問，你喜歡看書嗎？”普教授問他。

“書是人類前進的車船，誰不喜歡啊。”柯裏朗朗有聲有色地說。

“好的，我這有一本好書，您可以拿去看看。但願您喜歡它。”普教授從抽屜裏，拿出一本紅色封皮的厚書，送到柯裏面前。

柯裏神情立即驚變了。“魔鬼――”他狂叫著，暴怒起來，用他那雙鷹爪似的手，撲向教授手中的書。

普教授無動於衷，任憑他將書搶過去。

柯裏搶到手裏的是本“紅書”，瞬息之間，好像魔術作用突然變為翡翠般的色彩。而柯裏，也隨著色彩的變化，馬上消失了臉上的怒容，發出了莫名其妙的歡笑。“哈哈哈……我親愛的，親愛的……”他雙手抱緊了書，放到唇邊，象吻戀人似的狂吻起來。

普教授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色情活報劇，過了一會，才說：“柯裏，您這是怎麽哪？”

柯裏從唇邊放下書，望著普教授，楞了一會，才若有所思般地呢喃著：“上帝，我在上帝的宮殿裏，見到了我的妻子。哈哈哈……”他狂笑不止……

普教授又按了桌上控制器一個鍵。

青松和綠柳在鈴噢後，走了進來。“先生，請吩咐。”

“把柯裏帶走。請把貝爾尼特小姐帶來。”

普教授聖貝爾尼特已比較了解，在餐廳的大舞臺上，他已看到了她的出乎尋常的表演――特別是袒胸露乳、追逐男人的那一幕。

貝爾尼特已經換了一套衣衫。現在她衣著整齊，毫無拖沓，邁著報幕員出臺的那種輕盈的步伐，走到普教授面前。

讀者已經看過前章，知道她是位顛狂型精神病人。自從她頭腦裏被“貝尼”――那位化名者，制造的人工感情所占領之後，瘋瘋顛顛地持續著她毫無意義的生命。她的心中還狂熱地戀著――男人！她不管見到什麽樣的男人，只要多註視一會之後，這位男人在她的視覺中，漸漸就疊印成那位讓她終身喪魂落魄的――感情魔術師。她頑強地活著，死亡對她不存在威脅，她忘記了死與活，只是每天在感性的追求食物，慣性地新陳代謝，用感覺――象野獸一樣去求偶。她已完全失去女性理智中的精華――羞恥。她能若無其事地脫光衣服，在大庭廣眾之下亮相，赤身露體地去追求男性。甚至，在她的性欲得不到發洩時，她會用物體，去觸及自己的性器官，借此來滿足她瘋狂的欲望。“病魔”――已使她變得：人獸皆非！

此刻，來到普教授身邊的貝爾尼特，正用比普教授打量她更甚的目光，盯視著眼前這位五尺多高的漢子。

“您不是……”她開始自言自語起來，頭腦中的意識網膜已化為“單線”的意識神經，把也的“全息意識”帶回到幾年前的“人生劇場”。

“貝爾尼特，您好。”普教授招呼她說。

“你不是貝尼，你不是貝尼……”她的眼光更平射了。“請把貝尼還給我。”

“您喜歡貝尼嗎？”

“他是我的……我是他的……嗬，嗬……”她開始手舞足蹈了，並且向普教授撲了過去。此時她的眼睛裏，又出現致幻劑給她意識中烙下的終身幻覺—她感覺面前站著的，不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人，而是一位赤身裸體的男子……

“貝尼——”貝爾尼特突然狂叫一聲，抱住了普教授；然而，她又立即松開機械般的胳膊。因為，她感覺到抱住的不是一具溫熱的肉體，而象一塊燒著了的火炭。

“貝尼……”她哼了一聲，又恢覆了呆滯的神情……

“唔……”普教授望著被青松帶走了的貝爾尼特，心情陷入了覆雜的深思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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